[谈梅山民歌“资水滩歌”的艺术美]宁波北梅山沙湾滩公园

梅山文化是我国南方残存的原始文化之一,是湖湘文化系列中的组成之一。但由于梅山地区的地理特性,梅山文化一直是鲜为人知,历代学者均未涉足。近代以后,特别是建国以来,这一风格独特的文化体系才得以引起人们的重视。梅山民歌是梅山文化的一枝奇葩,其历史十分悠久,传统文化积淀深厚,通过长时间的发展和变异,已成为一个完整的民歌体系。资水滩歌又是梅山民歌说唱音乐艺术中最古老的形式之一,感情质朴真挚,表现技巧独特,创作手法丰富。

资水曾是一条梅山人民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河, 在这条河上,生活着一代又一代的梅山先民。资水是湖南境内湘、资、沅、澧四大水系之一。经湖南的武冈、隆回、邵阳、新邵、冷水江、新化、安化、桃江、益阳等县(市)流入洞庭湖。资水有两源,夫夷水和赧水。夫夷水一称罗江、夫彝水,发源于广西资源县越城岭北麓桐木江,往东北方向,自新宁县窑市之南进入湖南,再与源出城步县青界山黄马界的赧水相会于邵阳县双江口,始称资水。资水,出靖州绥宁县东南百里之唐纠山[1]。班固曰:资水出都梁之路山。郦道元云:即唐纠山矣。资水东北流,经宝庆府武冈州北,又经府城北,邵水会焉,或谓之邵江。北流至新化县东,而入长沙府安化县境,径县西,又东北出益阳县南、宁乡县北,而入常德府沅江县西南境,注于洞庭湖。

资水滩多险峻,有七十二险滩,其中新化县境内就有险滩五十三处,资江流域山高谷深,与世隔绝,在没有公路的年代里,资水两岸的人们靠河运与外界沟通,在行船和返回的日日夜夜中,死神的威胁,船工需要唱歌来壮胆。水路上的劳累和寂寞,船工需要唱歌来排解驱散;返回路上的思乡思亲情,船工需要唱歌来抒发;路上见闻和出门创世界,船工需要唱歌来记录。于是,歌谣就诞生了,先是一句、两句,越唱越长,其中最为优秀的要数《资水滩歌》,从邵阳至武汉为顺江下滩行船,反之为上滩行船,因此,《资水滩歌》分为下滩歌和上滩歌两部分。

资水滩歌的形式美

“资水滩歌”,又名“资水舟子歌”,梅山地区森林茂密,交通闭塞,河航运成了梅山地区的一项重要经济生活方式。梅山人为了生计,许多人以驾船放排为业。“资水滩歌”是昔日梅山船工驾船,齐心合力与险滩斗争,在行驶时以各滩为名即兴编唱的曲调。滩歌既有轻松舒缓的慢橹,又有高度紧张、近似喊叫的催橹,而且随着船工情绪的变化,既有山歌调又有高腔,还有根本无歌词且足以与风浪比高低的狂喊,富有节奏的脚踏板和歌声结为一体,发出“杭育杭育”浑厚有力的歌声,别有一番情趣,仔细品尝,回味无穷,给人以美的享受。

(一)活泼多样的结构美

资水滩歌内容丰富多彩,随时可以通过口头创作而成,一部船工号子结构紧密,由上船、催橹、起橹、慢橹、划桨五种基本排号,它们分别描述了行船中不同的劳动场面,其艺术美特色首先体现在严谨活泼的形式上,形式美首先体现在完整的形式结构上:

1.“上船号子”。起航时演唱,领唱者以悠长、徐缓的音调招呼同伴上船,张帆起航,众船工也以平和的声调应和,叙述了一幅船儿离岸远去的动人意境。

2.“划桨号子”。当船儿行驶到风平浪静、水流较缓的潭中,船工怀着喜悦的心情,用桨和橹同时滑行,唱起优美划桨号子,歌声此起彼伏,别有一番情趣。

3.“催橹号子”。当船驶入险滩时,一阵阵恶浪扑向船头,似狂风乍起、雷电交加,船儿在风浪和漩涡里摇摇欲坠,此时船工们毫不畏惧,在领唱带领下高唱催橹号子与风浪展开搏斗、勇闯一道道险滩,场面激烈壮观,给人惊天动地的强烈震撼。

4.“起橹号子”。当船儿逆水行驶时,为了加快航行速度,船工一组上岸拉纤,一组船头划桨,岸边和船头一唱一和,在高亢奔放的歌声中,拉纤船工迈着坚定的步伐,艰难向前,起橹曲调因而形成。

5.“慢橹、摇橹号子”。当船儿行至终点,离码头越来越近时,船工们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眺望家园,在辽阔舒展的慢橹歌中结束了艰辛漫长的航行,登岸与家人团聚。那悠长的音调犹如心中对亲人的呼唤。

资水滩歌完整的形式,描述了出航到凯旋归来的全过程,形象地展现出船工从风平浪静的航行到遇到风暴、过险滩、最后战胜风浪的过程,描绘出一幅幅气势磅礴、动人心弦的画卷,也体现了资水滩歌结构紧密的形式美。 (二)演唱形式的即兴美

集体劳动形式决定了资水滩歌的演唱形式。船工们通过号子做到齐心协力、同一节奏、统一力量,它的演唱变化多样而且都是即兴创作,演唱形式的即兴美因而形成,它有独唱、对唱、齐唱等形式。通常有一人领唱,领句唱歌词,和句唱虚词,多语言少;领唱者是号子指挥,众位船工在演唱中应和,由此形成了一呼一应、前呼后应、一问一答、前问后答的一领众和的演唱形式。常见演唱形式有:“半句和腔”、“一句和腔”、“一小节和腔”、“联句式和腔”和“交错重叠和腔”等。如:富有动感的摇橹,时而领号长和句稍短,且时而高唱时而吆喝,和部始终从弱位插入应和,短暂、急促、铿锵有力,整齐统一,即兴成歌,即景抒情。特别是在水流湍急水域演唱的催橹号子,领号和句都稍短,节奏鲜明短促,上密下疏形成对比,烘托出紧张的气氛,使船工精神振奋,不畏艰险闯过一道道险滩。

资水滩歌的语言美

资水河横贯梅山(新化县,安化县)这块民间文艺神地。梅山人民以歌传情、以歌代言、以歌咏志,资水滩歌是梅山民歌中蕴藏着美的珍珠,而曲美与词美是密不可分的。因此它的艺术美又体现在歌词的即兴创作上,蕴含着艺术语言美。歌词既有长篇叙事诗,也有短小口语化的生活歌。长篇叙事诗由七言四句为一组延伸而成,短篇多七言四句、七言六句。歌词讲究韵脚、韵律,常采用比喻、夸张、拟人等手法,生动地展现了资水的地理风貌、民情风俗以及船工的辛酸生活和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独特的风格,散发出阵阵幽香,将梅山汉子豁达、质朴、顽强的性格,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。

(一)语言的形象美

黑格尔说:“美只能在形象中见出。”[2]真挚的感情是很难用抽象的概念来表达的,只有具体、生动、形象的语言,才能将抽象的内心感受抒发出来,没有语言就没有文学,也就没有深沉而淳朴的资水滩歌。语言美表现在语言的运用上,高度形象化语言是其艺术美的重要特征[3]。

巧用善用比拟是语言形象化的一个最重要的表现手法。巧妙地将那难言之情、难状之貌及言外之意,含蓄地表现出来,给人鲜明的形象和丰富的意想。如:由七言四句延伸而成,至今在新化县广为流传的长篇叙事诗――摇橹号子中的其中四句歌词:

毛板船,生灾难;进口就是莲花滩;一橹二橹花园里;美女正坐梳头岩。

这首词表面上只是叙述了船儿行驶的具体位置,“莲花滩”“梳头岩”,实际有很深的喻意,歌手在这里像是绘景,实则抒情;通篇不着一个“爱”字,也没有“海枯石烂”之类的山盟海誓之词,却借助“妙合无垠”的比拟,把“莲花”比喻成“美女”,巧妙形象地描绘了梅山汉子恋爱中那深沉而炽热的感情。

在资水滩歌里,歌手们也常常运用移情、移物拟人的手法来加强语言的形象性,这也是常用的语言美表现手法之一。如:

老板船靠黄牯坳,个个到此吃茶汤,买菜大姐你莫捱,前面有对鸳鸯岩。

“鸳鸯岩”本是无情之物,无所谓悲伤、喜欢,在这里歌手却给岩石赋予人的情感,移情于物,使岩石具有人的喜、怒、哀、乐,体现了船工向往爱情的情感,使无情之物都为之动容,可见其情之悲切。巧妙地运用移情拟人手法,使船工号子文辞活跃,语言形象,从而大大增强了语言感染力。

(二)语言的抒情美

1.形象化的夸张是语言抒情美的重要表现手法

在资水滩歌歌词的口头即兴创作上,体现了歌手对生活的深厚感悟,从歌手的灵魂深处流出,歌手们常运用形象化的夸张手法,对事物进行“言过其实”的扩大或缩小,从而有意突出事物的某种特征,含蓄地表达歌者的强烈的内在感情,字里行间,无不洋溢着土家族劳动人民质朴、高尚而纯洁的感情。如:

船上哥哥你莫捱,头船拢了老虫(指老虎)岩;老虫岩,水牛滩,虎王正坐猫儿山。

船上哥哥你莫捱,黄狗恋窝吼一吼;船儿拢了雷公岩,九天大王在江口。

这首词表面上是叙事,实为抒情。“捱”为梅山方言,有“等待、迟缓、磨蹭、忍耐”的意思。“老虫岩”“水牛滩”为资水河险滩名称。船工将自己比喻成“水牛和黄狗”,将媳妇比喻成“虎王和九天大王”,含蓄地将自己思念家人的情感,惟妙惟肖地展现出来,达到了含蓄委婉、耐人寻味的效果。深刻地渗透出船工生活的艰辛,同时使人联想起勤俭、泼辣梅山妇女形象。

2.语言典型美是语言抒情美的又一重要表现手法

语言典型美是从取材方面来探讨,即取材单一具体,意境的设计、联想的驰骋,都以基本情思为中心,看是一个单一的题材,却往往能形象地反映歌者的所思所想,以一事一咏为主,通过具体的有代表性的典型的情思,从而使语言具有思想感情分量,结构完整、形象生动、意境深远,是资水滩歌从内容到形式的成功所在。语言典型美的特点是语言的直叙性。如:

船工浑身都是胆,不怕激流和险滩,建设祖国立功劳,乘风破浪永向前。

这是由七言四句构成的短小口语化生活歌,注重韵脚、韵律,以祖国为基本情思的单一题材号子,表现了船工对美好生活的赞美。直叙的语言体现了语言朴实典型的抒情美。

资水滩歌的音乐美

资水滩歌内容丰富、形式活泼,其艺术特色富于形式美、语言美,更富于音乐美。歌词十分讲究节奏和韵律。既是诗,又是歌,可唱可念,朗朗上口,具有节奏明快、旋律优美的特点。旋律的发展围绕宫、商、角、羽、徵五音的进行,材料简单却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与水上生活气息,在音乐上刚毅、粗犷、豪迈,它是音乐化的语言,因此音乐美是资水滩歌艺术美的主要特征之一,而这里主要在音的结构和旋律上探讨资水滩歌的音乐美。

(一)音乐的旋律美

资水滩歌,多以五声羽调式和四声徵调式为主,宫调为辅,缺商音。曲式多种多样,常见的是四句体结构;在演唱中以完整的单曲重复、扩充、压缩的手法扩展为乐段,通过反复吟唱主导句,深化了主题音乐形象。常在句首或句中添加衬词,前有前腔和后有尾腔,形成完整的曲式结构。特色音列是构成旋律美的基础。

特色音列是歌词语言美的载体,也是旋律美的主要内容之一。基本为以下三大类型。

第一种类型,由小三、大三、小三度构成的(la、do、mi、so)四音列构成。上船、摇橹、起橹、慢橹四种排号都是由此类型构成。此类型在资水船工号子里运用最多,旋律简单质朴,具有口语化的特点,以平稳的下行进行为主,窄音域,窄音列;常出现四五度的旋律跳进,无大跳,尾句均落在主音上结束,给人沉着坚定的美感,下滑音巧妙地渲染了感情,使旋律增色不少,语言朴实美,旋律优美。第二种类型,由小三、大三、小二、大二度构成的(la、do、mi、fa、so )五音列结构。在划桨号子里常常出现。如谱例(1)[4]:

这首号子歌,语言严谨,音节一环扣一环,环环紧扣,一韵到底,语气流畅,从而使歌曲的旋律回旋往复形成一种回肠荡气的旋律美。第三种类型,由大二、小三、大二度构成的(re、mi 、so 、la)四音列。资水催橹号子就属于此类型,歌曲无歌词,仅有四个近似喊叫的虚词(噢、哈、呀、),犹如船工在波涛中狂喊,气势豪迈。如谱例(2)[4]:

表中共显示了谱例(1)谱例(2)中的十几个音程,曲调中没有出现小二度,所以是典型的民族五声调式。它有四音列和五音列结构,其中五音列结构在歌中最为常见,说明了资水船工号子调式的独特性和多样性。

(二)音乐的节奏美

资水滩歌的旋律美还体现在典型结构的节奏上,节奏美旋律美的重要内容,以七言四句式的资水船工号子为例,每句字数整齐、节拍也大体相同。一般是每句八拍,每小节二拍,节奏节拍按七字句歌词的音节作多样形式的变化,因此归纳为如下的节奏型:

1.中庸平均型。此种节奏在谱例上体现:如谱例(2)催橹号子就完整地体现了此种节奏。船工喜欢用脚踏板踩出此类节奏,此节奏型并扣摇桨、划桨等劳动强度。节奏强烈、律动规整,强弱交替均匀、准确,在音节上整齐具有统一的节奏美。此类型节奏在资水船工号子歌曲中出现较多,而切分等复杂的节奏运用很少。

2.短长型。在结构上自由、灵活、节奏鲜明,唱起来抑扬顿挫、高低疾徐,体现了节奏多变的典型节奏美。如谱例(1)划桨号子就出现此种节奏,当然还有个别的类型,在这里就不全部举例。节奏变化与歌曲旋律构成密不可分,二者有机地结为一体,构成了资水船工号子音乐美的结构框架。

结语

资水滩歌是梅山人与大自然搏斗相碰撞产生的精神产物,它的艺术美源于民间的劳动创作,它具有文学、美学、劳动美学、音乐学的美学特征,有跨学科的文化艺术研究价值。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,民族民间音乐文化遗产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高度关注。随着梅山山区交通的日益发达,航运渐渐萎缩,资水已由梅山的水上丝绸之路,演变为梅山地区重要的旅游开发项目。而古老的资水船工号子渐渐失传,因此保护和弘扬梅山优秀的音乐文化遗产迫在眉睫,研究资水船工号子的艺术美,让更多的人了解它并挖掘它,使之成为中国乃至世界音乐文化遗产的瑰宝。

注释:

[1] 《读史方舆纪要》・卷七十五・湖广一

[2] 黑格尔:《美学》第一卷,人民出版社 1990年

[3]张前、王次:《音乐美学基础》,人民音乐出版社1992年

[4]谱例选自伍主贤编《梅山文萃》,湘新文准字(1999)第14号 1997年

杨建农:湖南人文科技学院音乐系

沈略:湖南人文科技学院音乐系

责任编辑:张慧瑜